20191022・⊙文、書/林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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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件演繹晚明倪元璐書風的作品裡,於規矩的章法中,用絞轉澀筆等技法,試圖凸顯筆觸的各種可能性,強調一種觸覺優先於視覺的書寫態度,接近於文中提及碑派書風的創作手法。圖/林俊臣提供

似有宿緣般的與書法結下不解之緣後,便常常為自己安排到國內外各大博物館觀賞古人書跡及分布於大江南北的名碑、摩崖石刻的「朝聖」行程。因為目鑑古人真跡,可觀其點畫鮮活之處,還可見紙張的質感、裝裱的形式等等,絕非複製印刷者所可呈顯。

 猶記得多年前在河南博物院看到一件董其昌以淡墨寫在光潔紙上的行草書卷,墨凝處如珠玉般清透,讓人欣賞筆法結構之外的墨法。也曾在上海博物館看到沈曾植晚年力作王維《終南山五律》條幅,點畫映帶雖頓挫曲折,卻能不假勾斫就自然而然地表現出宛如北派山水的肌理,讓人感受到質地堅硬、稜角分明的岩石質地,領會到一代碑學大家「書中有畫」的造詣。

 訪碑的樂趣則在於欣賞刻上文字的碑石或石壁,隨著千年歲月所形成的滄桑感,字跡在斑駁石材裡若隱若顯, 散發出人文與自然交互滲透的絕美。今年夏天帶領研究生訪問漢中石刻《石門頌》、《石門銘》等,親自到石門棧道後才弄懂這種較鬆頁岩材質,其斑駁崩落的形式與拓本字口的關係。看著書法史裡,因為師筆還是師刀的詮釋角度不同,而產生出不同的書風,與文人間少不了的筆墨官司,不禁莞爾!

 這一二十年來,隨著體悟到帖和碑給予人截然不同的審美感受之後,也試著以這樣的視角來體察其它藝術的表現。

 現代人討論書法雖然很喜歡用「線條」這兩個字,然而這個來自數理概念的詞彙,似乎難以概括書法世界裡複雜點畫形質的表現。相對於「線條」,古人常用帶有動作內涵的「筆」字來概括,因為透過毛筆書寫出來的「線條」,絕對比「線條」本身還要豐富得多。即便所謂的「鐵線篆」,也要在「線」字前面安上個「鐵」字,表達出較細筆畫有如金屬般冰冷而堅韌的質地。

 過去讀李澤厚先生的書,他曾提到漢代隸書的燕尾,與漢代建築屋頂兩側翹脊的呼應,讓我回憶起小時候看匠師修建廟宇屋頂的經驗,匠師們在屋頂兩端高高掛起一條濕透的大麻繩,再依比例慢慢調整麻繩自然下垂的弧線,待調整完成,便順著麻繩的位置,抓出既對稱又自然的天際線,好像展開雙手穿越雲間直達天際,讓沉重的屋頂,看起來不再沉重。我總認為,若不是古人在書法藝術裡,體會到筆勢用筆如魔力般的流線效果,恐怕很難有此表現。

 因此,如果有一種屬於華人世界的現代建築風格,應該超越以傳統建築符碼來標示其文化性的思維,讓如書法的筆勢張力,勾勒出建築的完美曲線與量體,而建材質地的選擇可有如品鑑碑帖般地,再三摩挲其疾澀變化,以書法的內涵幻變出兼具視覺與觸覺美感的當代華人建築。